我生长在吴越水乡之地，喜欢故乡的风景。庚申年（1920年），我担任高台县从事。听说距城30里的永丰堡是鱼米之乡，很有南方气象，特意去游览了一次。
当时正值炎夏，正是绿树荫浓，四野稻香的时候，我缓步于黑河岸边，遇到田间父老，就席地而谈。我说：“此地景色优美，应该没有战争的祸患吧？”老人说：“不是的，不是的。三十年前曾经遭遇过土匪祸害，只是没有糜烂而已。”
我请他详细告诉我。老者说：“清朝光绪十年（1884年），肃州府管辖的九家窑（今属屯升）一带，有个非法组织叫‘悄悄会’，成员用红巾蒙头，大家又叫他们‘红头贼’。头领叫王林，听说有邪术，剪成纸人纸马可化为真的，洒出豆子可变成兵士，怀疑他们就是白莲教的遗孽。
“当时，从肃州的马营、沙山等处的小道进入高台境内，占领了白家寨，沿途抢劫掳掠，途经宣化时还抢劫过宣化堡的一座当铺。十二月十四日，其中的一支窜入本堡，大约有一千余人，气势汹汹。堡中的男女老少，听到这个消息都跑出堡外躲避，仅仅留下绅士乡约等十余个头面人物，假装表示欢迎。匪徒到来就要吃的、要住的，文生杨艳春等人无奈，就先安排他们分别住在民房之中，并且供应他们白米、柴草等，一点都不敢短缺。
“时间不大，匪徒头目李高荣、李进城传杨艳春进去，威胁他：‘顺我者昌，逆我者亡。你如果能投降我们，我们一定安抚地方，决不伤害一个人。’杨生就假装顺从他们说：‘既然承蒙你们不伤害百姓性命，我就投降你们。’匪首说：‘好！你既然投降我们，就提拔你作参谋。你现在要给我们召集选拔五百名壮丁做向导。’杨生说：‘壮丁都跑远了，召集他们不容易。没办法，我先派人邻近的村堡寻找集合，行不行？’匪首说：‘行，太阳快要落山了，你得快一点。’
“杨生于是叮嘱村里派出去的人赶快到高台城求救，并且到附近村庄请人，同时召集已经逃出村堡的壮丁，约定在今晚三更前后一起到达村堡之外，趁机剿灭匪徒。
“村里的派出去的人分别离开以后，杨生仍然回来和匪徒支应周旋。申时（下午四点左右），匪徒吃完了饭。匪首问杨生：‘壮丁能召集齐不？’杨生回答：‘能。’匪首说：‘既然这样，今天晚上就以‘开国’二字为口令，点香确定时间，准时在二更做饭，三更吃饭，四更起身到高台攻城。’
“杨生出来，暗中叮嘱堡中的乡约、里甲等人，秘密告知村民等村外壮丁和县城里的军队到来，约定在四更点名时，一起下手。以‘龙虎’为口令，头外面包着红巾，但在里面系上白带作为记号。另外暗暗叮嘱帮匪徒点香记时间的人，等匪徒睡着后，暗中更换长香来延缓时间。堡中有座关帝庙，杨生等人一起都默默祷告，祈求关老爷保佑。
“等到匪徒第二天三更起身吃饭时，其实已经四更了。杨生派人邀请的各堡壮丁已经到了堡外，加上召集起来的本堡村民有千百余人，埋伏在堡城的东南。
“匪徒吃过了饭，匪首下令造册点名，忽然乡约、里甲等人惊慌地报告匪首说：‘县城的董统领率领大兵到来了。’匪首仓皇失措，打算迎战，但各堡壮丁已经由东南门斩关夺门而入，杀伤匪徒甚多，匪首无计可施，打算突围出西门逃跑，忽然见一个穿着古装，赤面长须的人手持大刀立于马上，率领队伍堵截，匪徒不得已从北门退出堡城。北门离黑河很近，慌忙中落入黑河死的人不计其数。
“匪首李高荣知道大事不好，率领精锐二百余人，固守在堡城的三官楼上。众人包围了三官楼。匪徒手持长矛刺中了本堡村民盛能，又用土枪击毙了罗永福。杨生等人情急之下，向庙神祷告后焚烧三观楼，登时，火光冲天，哭声震地。匪徒被围困于火海之中。匪首李高荣、李成进见形势危急冲下楼来，杀死了堡民石文秀、杨兴福二人，随即被包围上来的村民砸死。
“这个时候，天刚放亮，堡城内外的匪徒全被肃清。天亮后，搜出残余匪徒十余人，捆住送到县城。经县令罗佐清拷问审讯，匪徒供出武圣关公显灵之事，还供出高台城东门西门有为内应的本地人赵端、郭宽以及通匪的好几个人，都分别处理完毕。这就是悄悄会一夜之间被结果的事。”
我问：“杨生出大力保卫家乡，得到过奖励吗？”老人说：“听说肃州镇中营的赵游击和高台的董统领调查完之后，就详细报告了甘州府。甘肃提督周达武听说后，非常高兴，因此报告了谭制府（陕甘总督谭钟麟），行文兵部，有皇帝赐给的“胆识俱壮”的匾额，被保举奖励选拔为登仕郎，并且比从九品优先选用，但是肃州府道员知府都被议处。”
我问：“杨生后来出仕任职了吗？”老人说：“若是周达武都督不去世，杨生自然是前程远大。但不久就因为无缘知己，只在家中行医耕读来养活自己。但他的儿子也因此被补录为博士弟子员（俗名秀才）。后来，他修建堡城，兴办义学，祛除地方积弊，造福地方不浅啊。堡中的人至今都记得他。”
一番话完，夕阳西下，晚鸦归林，我起身扬鞭回署。追思这一段佳话，于是握笔记之。记什么呢？记悄悄会一举被歼灭，足见自作孽不可活；记杨生应变有方，见义勇为，应该得到褒奖，并以此感化教育末世风俗；记武圣帝君默默保佑地方十分灵验，清清楚楚就像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，也算是我国用神道教化百姓的一个例证。
后记：幼时在家乡，常常有人拿永丰村的人开玩笑，骂他们为“红头贼”。问其原因却多不明所以。偶然翻阅《高台县志》，看到民国年间高台县从事钱昌绪的一篇文章，记载永丰村人消灭匪徒“悄悄会”“红头贼”的英雄事迹。才得知多少年来冤枉永丰人多了。用现代文翻译钱昌绪的文章，一来向英雄的永丰先贤表示敬意，二来向被家乡人民冤枉的永丰人表示歉意。
